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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4节

    齐妙说道,“娘身体还没康健,三弟不要多问,嫂子给你找媒婆,对了八字后,再请娘定夺。”
    沈秀答道,“好好。”
    夜里谢崇华回来,齐妙和他说了这事。谢崇华想着弟弟既然这么喜欢,让他定下这门亲事,不要每日都这么晚回来,也免得坏了那姑娘的名声,也答应了。翌日齐妙就寻了个媒婆来,说了住处。那媒婆是城里出了名的快嘴,一听那地,笑得眉眼都弯了,“那儿住的人家,可都是有钱人啊,配得起三爷的。”
    齐妙听后更是放宽了心,那姑娘看来真是大家闺秀。
    媒婆到了兴俞巷五户,见那牌匾挂着“葛府”,便敲了门。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开,心下郁闷。过了许久,才听见有人过来,慢慢将门打开,是个高大汉子,腰带系得松垮,衣服像是挂在身上,看得媒婆“哎呀”一声偏头遮住眼,“快将衣服穿好。”
    “这不就是穿好了。”汉子粗声问道,“你找谁?”
    媒婆还是没敢直着眼看他,苦不堪言,这是什么家风啊,“我是媒婆,受谢三爷之托,来给你们家葛灵葛姑娘说媒的。”
    “哪个谢三爷?想要我们家姑娘的多得是。”
    “就是那知县大人的弟弟,谢崇意,谢三爷啊。”
    汉子朗声大笑,“知县的弟弟?他要娶我们家姑娘?”
    此时正是早上,巷子往来买菜的妇人很多。这一粗声,引得那些人瞧看,媒婆也没了好气,“你到底是不是这家的人?我找葛灵,不要跟我在这废话。你家老爷夫人呢?”
    “老爷没有,夫人倒是有一个。”他回头喊道,“崔妈妈,知县大人的弟弟要娶你家的头牌姑娘啊,你赶紧答应了吧。”
    媒婆脸色“唰”的一白,差点没跌下台阶去。片刻就见里头跑出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,上前就捉了她的手,扯了嗓子说道,“哎哟,快进去说话,我们家灵儿是什么福气,竟然得知县大人的弟弟怜爱。”
    媒婆已经听见那些过往妇人低语声,脑袋更是轰轰乱炸。谢夫人该不会是弄错了吧?纳妓为妾已经是让人笑话了,堂堂的官宦人家,还要娶红尘女子?她惊愕了好一会,只觉真是弄错了,想甩开这人的手,可偏是甩不开。
    “别走呀,不是亲自叫人来提亲吗?怎么要走,你瞧瞧邻里都听见这事了,以后叫我女儿怎么做人?难道知县大人是官就能这么不讲道理了?”
    媒婆又羞又气,用力一甩,终于甩开她的手,踉跄着跑去谢家。
    老鸨见她跑了,又见邻居一如既往嫌恶瞧看,她盈盈笑道,“听见没,我家姑娘要嫁进谢家,那可是知县大人家啊。”
    说罢,就领着汉子进去,关了门就推推他,“去跟庞公子说一声事儿成了。”
    谢崇意跪在祖宗牌位前已经两个时辰,跪得膝头都麻痹得没了知觉。
    后面的门打开,酒婆进来了,在旁放下茶壶,倒了杯茶给他,“三爷不吃饭,总得喝点水吧。”
    “不喝。”
    谢崇意怔神答着,哪怕是跪上三天三夜,也不能让他忘了知道葛灵身份后的震惊。
    全是骗他的,家世、名字、身份,甚至她整个人,都是假的。
    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,可他却丝毫都没有怀疑,全信了她。
    还求家人请媒婆去求亲。
    结果如今……太平县都在传——谢家淫丨乱,知县大人的弟弟竟然去青楼*,认识了头牌姑娘,还要求娶。更离谱的是,堂堂知县大人竟然答应了,还让媒婆去说媒。
    呸,什么铁面无私两袖清风,分明是道貌岸然。
    见头牌一次便是百两花销,身为知县弟弟却能见到花魁,时日还不短,那这知县,只怕手脚也不干净。
    什么爱民如子,什么为百姓鞠躬尽瘁,都是假话。
    呸,伪君子。
    谢崇意缓缓闭上眼,若自己的死能洗清太平县百姓对兄长的误解,他宁可一死。
    那他如何能安心吃饭,连咽一口水,他都觉得对自己太宽容了。
    酒婆叹道,“三爷也不用太过自责,大人和夫人并不怪您,只是还年少,历经的事少,被人戏耍了。往后多留心,您这样聪明,肯定能看出端倪,不会再被骗的。”
    谢崇意不知道是谁这样心恶,费了这么长时间,布局让他跳。他隐隐想起一人,庞林?以他的财势家世,要使唤花魁,并非难事。可他毫无证据。
    酒婆还想劝他起来,却见他猛地站起来,紧握双拳,面色铁青,一眼就瞧出少年气血方刚,这是要出门寻仇了。也起身喝道,“三爷要去哪里?”
    “找到那人,往死里揍!”
    酒婆瞪眼,“你这是在给大人闯祸!天长地久,年岁总会证明一人清白。大人问心无愧,哪里会怕人说,怕人笑话。”
    谢崇意不听,只知道要去找葛灵,找她问清楚,到底是谁在指使她!
    他踹门而出,酒婆年迈,背又佝偻,哪里拦得住他。
    刚去厨房揣了两个包子的陆芷走到这儿,还没进去就见谢崇意怒气冲冲跑了。她顿了顿,也一溜烟跟了上去。
    ☆、第54章 灼灼其华
    第五十四章灼灼其华
    谢崇意跑出去时,谢崇华还没回来,酒婆追到门口不见了人,忙回去跟齐妙禀报。齐妙一听,心已高悬,急道,“三弟太冲动了。”她让酒婆去衙门喊丈夫回来,又遣了家丁出去找。夜里外面多事,自己不好四处走,否则出了事更添麻烦。
    坐在屋里拧紧眉头,白日发生的事她已觉是自己的过错,如果当时细心些,就不会出这种事了。
    那姓葛,亦或是假姓人家,根本是一开始就在设局。她先寻人去打听的时候,的确是说那葛家才刚搬到那,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,少见。跟葛灵所说随父亲刚定居在那的说法一样,又说的确是姓葛,没打听出有什么不好的事。
    她又想葛家是经商的,商人家的礼仪不如官家、书香门第严厉,这也是士农工商里都知晓的,就没多想他们年轻人总见面的事。
    而今一想,分明处处是破绽。
    她已是谢家主母,却让人钻了这么大个空子,着实让她愧疚。正拧着帕子满心内疚,就见丈夫回来了,她忙起身,“酒婆只听见崇意说要找人算账,却不知找的是谁,又是去哪里找,我已让下人去找他了。”
    谢崇华皱眉,“你别慌,我去找邻里帮忙找找,你照顾好娘和玉儿。”
    齐妙点头,还没稍稍安下心,那专门伺候陆芷的仆妇就匆匆跑过来,急得满额是汗,“二爷、夫人,阿芷姑娘不见了。”
    谢崇华惊诧,“什么时候不见的?”
    “当时我去给她上水洗澡,她说去厨房拿点吃的,我就没跟过去。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,满宅子找了一遍,还是没见着她。厨子说她拿了两个包子就走了,想来才刚一会。”
    酒婆这才想起,“老奴追三爷出去时,瞧见阿芷姑娘跟在三爷后头跑了。”
    齐妙只觉焦头烂额,再坐不住,去拜托邻里一起帮忙找人。
    谢崇意知道庞家在哪里,也知道旁人口中传得沸沸扬扬的花魁是在哪个妓院。妓院他是肯定进不去的,便往庞家跑去。跑到巷口,已是气喘吁吁。看看天色,这个时候庞林应该还没出来,那种公子哥,他和他曾是同窗,哪怕不与他为伍,也知道他的本性。
    不过是个依仗家世的风流公子哥,更何况今日他戏耍了自己,正开心着。谢崇意猜他会去和葛灵汇合,想到葛灵,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一点爱慕,唯有被戏耍侮辱后的痛恨。
    许是他运气好,等了一会,就见庞林出来。也是奇怪,他的身边竟没有跟着下人。再看他的衣服,腰带隐见脏痕,怕又是从墙上翻身下来,偷偷跑出来快活的。
    这种人真是哪怕过了两年,已经离开书院,所做的事还跟以前在书院一样。
    不想念书了,就领着人翻墙出去玩。偶尔听见他在家中也是,庞二老爷管他严厉,但庞二夫人纵容,也会掩护他夜里外逃去玩。这也就不奇怪为什么如今他只有一人。
    不过这样更好。
    谢崇意尾随在后,等他进了一条幽深巷子,这才加快步子。谁想进了巷子里,却不见了人。忽然后背一痛,不知被什么砸伤。他吃痛一声,立刻转身拦住,胳膊又挨了一记棍子。
    庞林手里拿着根别人垒在巷子里的柴火,轻笑,“就凭你也想跟踪我,就算跟踪上了又怎么样,能打得过吗?不自量力。”
    谢崇意咬牙,“是你叫葛灵来接近我的,是你在败坏我哥的名声。”
    庞林冷笑,“那又如何,我早瞧你哥那道貌岸然的模样不顺眼了,他上任后,二话不说把给我们家供茶叶的洪家弄垮,连累得我们家的钱库都少装了一半银子。你说新仇旧恨,我要不要整治整治你们谢家?更何况,如果不是你贪财好色,又怎么会中计?穷小子,以后你再不要说我是纨绔子弟了,你也是。我整得了你一回,就能整两回,迟早要将你哥哥拉下来!让他装清高。”
    “不许你非议我兄长!”谢崇意怒吼一声,又见他扬棍而来,身体一闪,也取了块木棍还击,重重击在他腰上。痛得庞林弯身,往前一撞,抱住他的腰身和他厮打。
    庞林生得牛高马大,谢崇意力气也不小,两人扭打在一起,谁也没占个上风。抱着滚了一圈,谢崇意背上压了地上跌落的柴火,一时生疼,力气散了大半,转眼就见庞林握着拳头要往自己的眼睛打来,顿时满身冷汗。
    庞林气上头来,是使了十分力气要揍他,哪怕是会揍死,他也没多想。谁想拳未完全落下,脸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一糊,有种肉馅的味道,油腻腻的糊在脸上,只觉又脏又恶心。这一惊,谢崇意已经翻身,将他推开,抬脚就在他腿上踹了一脚,他还想继续还击,却被人抓了手往外扯。
    抓来的手在发抖,将怒气冲天的谢崇意一瞬拉回神,只是愣了片刻,他一俯身抱起陆芷,往外跑。
    庞林还在恶心脸上的东西,越闻越像肉包子,无暇顾及那两人。
    谢崇意抱着陆芷一口气跑了很远,他受伤他不在意,可要是伤了陆芷,他就罪过了。
    跑到桥底下平日妇人洗衣服的地方,水光因月光照得潋滟,又因今年干旱,河水很浅,那浮游的鱼也看得真切。
    陆芷瞧着那鱼,拨了拨水,又偏头瞧瞧在洗脸的谢崇意。便从怀里拿出一个肉包子递给他,“刚那个打坏人去了,只剩一个。”
    谢崇意顿了顿,停下手上动作,水珠还挂在脸上,默然片刻,说道,“我不饿,你吃。”
    “可是你没吃晚饭。”
    谢崇意莫名暴躁起来,“我不饿!”他气道,“你跟过来做什么?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?下次你再敢私自跟来,就别再跟我说话了。”
    “哦。”陆芷蹲回原地,一会偏头问道,“所以你下次还要这么做吗?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陆芷咬了一口包子,留下一道弯弯纹路,又问道,“不过肉包子真的很好吃,你真的不吃吗?”
    谢崇意动了动口,到底没再骂出口。瘫坐还有些水渍的地上,头顶是桥梁,偶尔还有马车和人经过的声音。他抬头看着水光折射在桥梁上的水光,许久才道,“我这么多年的书都白念了。”
    从小到大,看了那么多的书,他却还是没学会像兄长那样温厚待人,处事不惊。对温洞主是,对庞林也是,转念一想,只是揍他们一顿,又有何用?
    用拳头泄恨,解得了一时之气,却到底是输了。这样的他,跟温洞主和庞林有何不同?
    去了仁医馆之后,不是从宋寡妇那听来了,当初兄长在他睡下后,不是去找了温洞主。可是并非是找他吵架,更不是打架。具体说了什么,他不知道。但他还记得兄长那晚回来,就让他跟他回了家。
    哪怕是发生今日的事,兄长听后也没有多大反应,只是说道,“谣言止于智者,你也吃一堑长一智,以后多留心。更不必为这种事羞愧,被人背叛,你也难过。”
    兄长处事时的宽厚和沉稳,怕是他一辈子都学不会的。
    想了许多,像是一点一点想通,连那往日今日所受的屈辱,好像也云淡风轻,不那样介意了。
    只是今晚的事……叹气,“我好像又给我哥闯祸了。”
    陆芷吃东西慢,包子才吃了一半,闻声说道,“那就认错吧。”
    谢崇意靠在石壁上,也不在乎后背的苔藓,问道,“我刚才去找那人打架,是不是太笨了?”
    陆芷想也没想,“是呀,笨死了。他那么五大三大……”
    “五大三粗。”
    “哦,五大三粗的,一看就打不过。”陆芷说道,“所以得带东西,比如肉包子,上回我就看出来了,他怕脏的。下次你泼他一身潲水,他肯定要吓死。”
    谢崇意失笑,个头不大,脑袋瓜子倒灵活,比他聪明。他摸摸陆芷的头,说道,“没有下次了。”
    ——君子报仇,从来都不是只有拳头这一种法子可选。
    如今才明白,却不知是否明白得太晚。
    他牵着陆芷回到家里,谢家上下已经焦急一团。齐妙见他们一起回来,很是意外又好像是情理之中,没有责骂,只是让他们快点去洗洗,然后让人去知会还在找的人,人回来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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