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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节

    幸好他的手已摸到门栓,稳住还有希望!他奋力向外打开,救赎的清新晚风扑面而来,燃起一线生机,但马上听背后轰隆一声,有掌风呼啸而至,门轰然关闭。
    韩攻被绝望支配,简直如堕地狱。
    他僵硬地转过身,白素倏然逼近,轻轻一戳,点住他穴道。
    白素双手一撑,把韩攻卡在自己和门之间。
    他个子高,俯身垂眸朝下望去,两人目光相交,只见她眼中有数道光渐次闪过,犀利的、阴沉的、冷艳的、温柔地……哪里还是那个人畜无害的小不点。
    又一滴冷汗从他脑门缓缓流下。
    “你不要怕,本座不是鬼。”白素凤目微抬,恢复真身的她自带大冰窖气场,周身无死角全方位环绕,森然让人觉得冷。
    韩攻木然地偏过头,看见白素撑在自己身边的手。
    五根纤细如玉笋般的手指,全部钢钉般抠入门板,幽幽的五个黑洞。簌簌、簌簌……木屑还从缝隙里掉落在他脚边。
    他喉咙咕嘟滚过一声闷响。
    白素见他面无表情,觉得他定是极迫切地等待自己的解释,于是也颇真诚地道:
    “本座之所以变成这番模样,只因为被那奸人所害,其中的过程曲折得很,一时半会也同你说不清,但本座并无加害你的意思……”
    正说话间,灯影剧烈晃动,油灯从他手里滑落。
    白素伸手接住,右手挥出,桌上的纸捻子嗖飞入手中,她将灯芯拨亮了,随手扔出去。油灯仿佛一只轻快的纸鹤,平稳落于桌面,屋中光明大盛。
    不知觉地就表演了一手隔空取物的白素,继续往下说:“总之,本座是个人。”却不见韩攻脸色已经由白转青。
    见他不语,想必正在考虑自己的话。白素道:“现在本座解开你的穴道,你不要大声叫招来旁人,如果你同意,就从左往右挪动一下眼珠子,好么。”
    他的眼睛滴溜滴溜来回滚了好几遍。
    白素便戳他一下,韩攻动了,捂住喉咙弯腰便咳。
    她还是有些担心他不信,轻轻揪住他的衣领,自觉手下相当留情:“方才本座说的话你都听懂了吗?”
    韩攻被这一股豪力扯得险些扑在她脸上,好容易稳住重心,眼观眼鼻观鼻,呼吸困难地开口:“你当真是小不点?”
    白素松开他,韩攻向后摔去,撞在门上一声闷响。
    他捂着背脊站直,见她低下头,摸着自己脖子上的虫玉,点了点头。那苍白的脸颊竟掠过一丝红晕。
    他微微一怔,这么看她,居然也很绝色……
    不过“很绝色”和“狠角色”往往只一步之遥。
    白素自顾自回忆道:“本座练的那一手功夫原是永葆青春,功成后可逾百岁而容颜不老,哪怕花甲老人亦能返老还童;谁知道本座神功未成,却遭同门出手偷袭,才会走火入魔,本座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!挑烂手筋脚筋,剥皮剔骨,烹肉炼油!”
    她越说越愤恨,面上狂态微露,那邪佞之色看在他眼中,又是一阵说不出的心悸。
    她回眸,瞧见他脑门上滚滚而坠的冷汗,神色一收,温声安慰:“这些话本不该告诉旁人,只是你是我的恩人,我才据实以告。”
    ——别啊!就算他韩攻不混江湖也晓得,知道越多死的越快,满脸的生无可恋。
    “不过,既然你知道了本座的秘密,就有责任替我保守,否则……”
    否则什么?保守什么?责任个屁啊!是她自己要说的同他有甚么关系?他冤得慌!他恨不得自己是聋子哑子瞎子。眼看她越逼越近,韩攻急中生智:“小不点,你先把衣裳穿起来,再来同我说话。”
    白素大吃一惊,当真有些慌了,刚刚控制他太急,竟忘了每回变身都要面临赤|身裸|体的尴尬,急忙回去寻找,可偏这时找不到衣服。
    韩攻解下斗篷递过来,白素接了裹好。
    抬头一看,见他还紧闭双目,头避嫌地扭向一边,白素凑近了,踮起脚,往他脸上吹了口气,逼他睁开眼睛看着自己:“方才本座的话,你当真信么。”脸上颇有希冀。
    他神色紧绷,斟酌措辞地道:“你容我坐下喝口水。”急需压惊。
    “你坐。”也许是做他的丫鬟一段时间习惯了,白素给他倒了一杯水。
    韩攻接过来一口闷,余光撇过来看她。
    只见她坐在身边,挨着自己很近的距离,澄清的眼睛一瞬不瞬地仰望着韩攻,那眼神似妖似纯,正邪难辨,直教他头皮发麻。
    他吞咽完喉咙根的水:“你的意思是,你是人不是鬼,你本是大的,然后练那个什么返老还童的功,返过头了,所以变得不人不鬼。”
    “不是不人不鬼!”白素愠怒,费了半天唇舌,他在听个什么?“本座是人,不信你摸,我的心是热的。”
    他触电般地抽回手:“我信便是,摸就算了,你留着罢。”
    白素心中稍觉松快,起身来回踱步,叹气:“其实,本座也知晓此事对你而言匪夷所思,可都是真的;每当我冲开三焦时,身体便会恢复一部分功力;然而持续不久,气血淤塞又会变小,本座反复尝试,终究不能得解。唉,这些本来都是上乘武学里的东西,你一定听不懂……你懂吗?”
    没回音。白素转头一瞧,惊讶:“你……喂!”
    韩攻趴在桌上,已然昏了过去。
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:  活在梦里……
    ☆、看上去很美
    020
    清晨,院中雾气缠绵,枝头滴着露水。
    韩攻撑开眼皮,帐子的蓬顶的披坠晃晃悠悠,如梦初醒。
    他躺在自个屋的软塌上。
    浑身无处不酸,无处不痛,浑似被人胖揍过一顿。他揉着后颈坐起,同时闻见了杏仁汤粥的香气,桌上整齐摆盘了早点和腌菜,一切皆如往日般寻常。该是梳洗的时候了。
    他撑开懒腰,忽然脑中闪过片段——
    一个雪白冷艳的女妖把他按在强上推来搡去,百般□□……
    他心头震撼,两个手支在半空僵硬。
    昨儿个莫不是撞邪了?
    他正发愣,门吱呀一声推开,白素端着伺候梳洗的盛水银盘进屋。
    韩攻看她身长三尺,脖子上乖乖地系着那颗虫玉,长出一口气,捶了自个脖子两拳:“你进屋要吱声,悄没声儿的贼他娘吓人。”
    白素道:“你不必害怕,本座不会伤害你。”
    韩攻:“……”如鲠在喉。
    白素束手而立,纯净的小脸上并无一丝天真,看了直叫人心悸。
    他盯着她脸默了半晌,幡然醒悟:“对,老子还没醒。”倒下蒙头继续睡。
    白素掀开他的被子,一对冷艳阴沉的眼睛盯得他浑身起毛。
    他像被针戳着屁股,弹起来问:“你当真是个人?”
    “不信的话,你可以打一下看看疼不疼。”啪!
    “你打我作甚?!”白素捂住头,又惊又怒。
    韩攻缩到床角,用被褥裹住了自己。废话,自己抽自己么,老子又不傻。却又忍不住惊诧:“你当真的疼?你真是个人?”说着又忍不住伸出手指头,戳了一下白素脑袋上的包。   白素一声闷哼:“啊!”
    果然肿起一大块,硬邦邦中还带有一丝弹性手感。是人会长的包!他长吁一口气。
    白素愠怒搓头:“本座从不说谎。”抬头对上他质疑的眼神,顿觉尴尬,讪讪改了口:“……除非迫不得已。”
    经他一番观察,看她脸上七情六欲也十分活灵活现,分明满是孩子气;想起昨夜她变大的身形,也不过一十□□的年轻姑子,心头疑虑稍稍放下,进一步试探:“你刚来的时候,可不是这个说法,我怎知晓你哪套说辞真的?”
    “这回全是真的。”
    “若是我再睡一觉醒来,你又同我说你是九天玄女下凡,我也得照单全收?”
    “……上回本座身上系着些江湖恩怨,不想暴露身份惹来仇家,迫不得已才找些借口。”
    白素通地跳下床沿,两条短腿在屋中来回踱步,自说自话起来: “若非本座伤势未愈,定要杀将回去,将那些无情狗辈屠得片甲不留,天崩地裂,乾坤倒转……”娃娃脸上霸气侧漏。
    韩攻:“……”
    他眼珠转了几转,当下情况,显然敌我力量悬殊,不好随便得罪她,于是道:“你口口声声叫我恩人,那你必不会伤害恩人罢。”态度一扫平日张狂。
    白素不假思索:“那是自然,恩将仇报,传出去本座如何在江湖上立足。”
    韩攻摸摸心口,被子从肩头慢慢放下,已裹出了一身汗。
    “那这么着罢,你这幅样子,我也不好留你在韩园;明日你先搬到书院去,让我想想怎么安置你。”
    白素吃惊:“你要赶我走?”明丽的小脸上失望之情一闪即没。
    “姑奶奶,你这副模样,又变来变去,我上有高堂旁有兄弟,你吓唬我我挺得住,他们却挺不住啊。而且收留你的时候说好不用武功,你却……喂,我没亏待过你罢?”
    他这样说原本情理之中,也无可厚非,可是她听来心中却莫名地一酸,一时心下茫然,也不知该如何回答,只呆呆地瞧着他。
    他裹着床妃色的棉被,颜色秾艳,记得初回见面时,他也穿了身绛衣,吊儿郎当地招人讨厌,可现在不但讨厌不起来,甚至还有些舍不得离开。
    她垂下眼眸:“你确实没亏待过我。”眼中光芒黯淡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白素被韩攻送去了书院暂住,阿武负责送白素过来,带了两件小衣服。当晚白素没有睡着,独自站在书院最高的那座书楼上,一直待到东方泛起鱼肚白,风里吹来树叶的沙沙声,异常清冷,又极度柔和。
    她想起韩攻那双很美的眼睛,像秋水弯弯新月撩人,只是回首再看,仿佛已经少却了过去那份灵犀。
    ——原来他和我想得不一样。
    他帮她救她,于是她便以为他和世人不同,其实同与不同,又有什么关系呢?对他别人的过度期望,何尝不是给自己的一道枷锁。
    一念及此,她定了定神,慢慢把心放平。
    窗外传来鸡鸣,晨曦穿透轩窗,韩攻带着几分恼怒和臃肿的黑眼圈坐起——后厨离祠堂那么远,还能听见鸡叫,赶明叫王妪杀了!
    他一夜未能成眠,翻来覆去,总在想头天发生的事。
    那妖孽撵是被他撵出去了,他本来想要彻底赶她走的,可是见她武功高强,不敢立时做得太绝,把她送去书院,乃是一个缓兵之计。
    她神神秘秘,究竟是薛人玉派来的,还是安阳派来的人?又或者,什么都不是。就真的是从天而降的一个小不点?
    不知怎的,总是想起她离开之前,那句“你没亏待过我”,然后垂下长长的羽睫耷在雪白脸颊上,犹如被遗弃小狗般的眼神。
    烦烦烦!
    他从前的时候,也曾凭少年意气卷入纷争,于是长兄遇难,险些家破人亡;才教他彻底磨了性子冷了心,装疯卖傻不过一层保护色,厌倦了碌碌凡尘,只想寻静处安身。
    他躺下来,抱着被子想得出神,不知哪方又传来狗叫,汪汪汪个不停,打乱他所有思绪。他烦躁极了,扯起来蒙住自己,一团翻了个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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