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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    隔天,孟昶以身体不适为由,拒绝早朝与任何人的求见,他怀里搂着心爱的惜儿,安稳熟睡的时候,皇太后已经下令释放咏荷,还交待下人们,让疲累的咏荷多睡一会儿,绝对不准去惊扰她,让折腾一夜的咏荷,能好好休息。
    在天色还未大亮,週围一阵灰濛濛之际,咏荷脚步轻飘飘的走回芙蓉苑,其实她先往明月苑去过了,但是不幸扑了空,面有难色的菁儿,老实对着曾救她一命的咏荷承认,说惜儿留宿在孟昶的寝宫。
    失魂落魄的咏荷见木已成舟,她辜负晏永的临行託付,正苦恼于自已实在窝囊时,咏荷遇到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。
    原本应该待在牧场里养马放牧的小佑,一脸恍惚的蹲在芙蓉苑门口,他有皇太后的特许,能在深宫内苑自由进出活动,所以他想要蹲在哪里,没人敢出言管他,任他开心随意蹲,别挡路就成。
    「欸~咏荷小姐~你回来啦!太好啦!你要不要紧啊?狱卒有没有打你?你饿吗?冷不?哪疼?哇~你的额头怎么紫青这么大一块?!要传唤太医吗?」
    远在牧场的小佑,一听到咏荷被打入大牢的传闻,气得是头顶冒烟四肢发僵呀!迫不及待的跑去求见皇太后,想帮咏荷小姐求情,没想到皇太后已经去探望过,说咏荷隔日就会被释放,叫小佑别担心。
    迫于无奈的小佑,就只能守在芙蓉苑门口枯等,小佑整夜就在心里直痛骂,骂这蜀国的皇帝是吃屎拉饭的?!怎么这么不讲信用,说要让她幸福一辈子,居然将她打落大牢,简直是耽误咏荷一生。
    「小佑…」悵然若失的咏荷红着眼眶,看着依然衣不曳地,一身布衣的周苍佑,他还是第一个关心咏荷身体,而不是叫她要识大体、明是非,来教训她要懂事成熟的。
    小佑挽高着自已的衣袖,真想找两个人来揍揍好洩恨,义愤填膺的小佑道:「怎么啦?他们真打你啦?气死我啦!这蜀国的皇亲国戚是吃啥长大的?!不守信用嘛这是!说要让你当最幸福的人,让你当皇后,当个屁啦!」
    他在芙蓉苑门口等了一夜,就为见到咏荷平安归来,看见咏荷心如死灰的憔悴模样,他就有千百个不服气,撒了一堆语出来,为咏荷打抱不平。
    「小佑…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?」咏荷记得一时衝动的自已,把所有案上的圣旨都撕个稀巴烂,就连拟詔书的大臣想保护圣旨,也无辜被她踢了好几脚,这圣旨铁定是颁布不成,小佑怎么会知道孟昶有意立她当皇后一事。
    「痾…这个…我呢…嗯…啊…」小佑满心焦虑地搔着自已的鸟巢般乱发,完了!搂子捅大了,小佑一时心直口快没想太多,他隐藏多年的秘密,跟着气话一起跑出来。
    「小佑…你不要骗我…我已经很惨了…」咏荷在大牢里一夜辗转难眠,不停回想着自已是失职的朋友,不负责任的姐姐,忤逆义母的乾女儿,眼泪扑漱漱的滚落脸颊,尽情地宣洩着自已的无能为力与脆弱。
    慎重行事的小佑张望着四週围,见附近走动的宫女们不太注意他俩,扯着咏荷的手就把她往屋子里头拖,然后紧紧关上房门,对着咏荷坦承当年他亲眼所见的一切。
    「其实当年爷儿要回东丹,是被逼的!东丹派来一个长得跟死尸差不多的傢伙,来要胁爷儿马上回东丹,不然啊!就要发动战争,那可是会死很多人啊!」长得跟死尸差不多的傢伙,指得是表情严肃,不苟言笑的耶律仲。
    「你是知道爷的性格的嘛!他仁民爱物,怎么会残害无辜百姓呢?所以他就跑去找皇太后,说要带你一起回国,说他有那~~么的爱你,请求皇太后成全,说他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!」小佑说到激动处,还拉开自已的双臂比划着,夸张形容着耶律劭无限的爱,但语调十分认真,不似在扯谎誆骗咏荷。
    小佑回忆着五年前的往事,那一幕还活灵活现的在他脑海里,「然后呢?」愁顏不展的咏荷扯着小佑的破烂衣裳,紧张地追问着结果,她从来不明瞭耶律劭赶着离开的真正原因。
    「那皇太后~哇!可利害啦!直接了当拒绝爷儿的提亲,说绝对不让你离开蜀国呢!还跪在爷儿的跟前发誓,说要让你幸福一辈子,要让你当皇后享尽荣华富贵,结果让你富贵到收押进大牢里!还真富贵」口快如刀的小佑,就是看不惯他们出尔反尔,每一字、每一句,都带刺挖苦着他们。
    「他…真的有找过皇太后提亲吗?」咏荷一直到现在才懂,耶律劭从来没有说谎,说真心想娶她,不是几句嘴巴轻浮的儿戏之言。
    「是啊!后来皇太后一直要爷儿死心、放手!说她绝对不会祝福你跟爷儿,没有她的祝福,包你不会幸福快乐!」
    「爷儿流着眼泪,说有多难过就多难过呀!跪在皇太后面前,请皇太后保证,要让你一辈子都幸福!留在蜀国的最后三天,爷儿把自已关在房里,不吃不喝也不睡的,死命折磨自已啊!看得我们多不捨呀!嘖!心如刀割呢!」小佑一股脑儿把所有事情,通通张扬出来,耶律劭为咏荷付出牺牲这么多,理当让咏荷知情了解。
    「我一直以为…他…」怔忡不安的咏荷,也不晓得该怎么解释,她以为耶律劭早就在要回国的时候,就放弃对她的感情,才会连一封信也没寄来,被人蒙在鼓里的咏荷怎么会知道,信还没到她手里,已经让人给烧毁,硬是要斩断两人之间的藕断丝连。
    「爷儿要回国的那天,怎么也不肯见你,走得那么绝情,你知道为什么吗?」直截了当的小佑盯着千头万绪的咏荷,说出耶律劭不见她的原因:「爷儿…一夕白发啦…整把头发都灰白掉了…瘦了一大圈呢…怪可怜的」就是那副心碎伤神的模样,说服年幼的小佑一个人留在蜀国,捍卫贯彻耶律劭的真情。
    「他…一夕白发?」那是怎样的千愁万恨,才能让人一夕白发呢?咏荷从来不明白,耶律劭才是这世上,最爱她,最在乎她的人,懵懂茫然的她,竟然视而不见。
    「吶…我想,你现在应该适合看这封信了…是爷儿留给你的」小佑从兜里掏出那陈旧的信封,他也没看过信纸上头写什么,但现在的咏荷小姐长大了,不是当年那个怯懦软弱的小女孩,她够坚强成熟,足以做出让她不后悔的抉择。
    咏荷看着泛黄的信封,缓缓抽出那张信纸,里头只有简短的几句话,却让咏荷这辈子,永志不忘。
    生死契阔,与子成说,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;我会在东丹等你。劭
    「这信上写得是啥?」好奇的小佑探头探脑的想偷看,这几年来他学会不少字,也看过不少书,但人家的情书,他还真的没见识过。
    「小佑!我要去东丹,现在!」咏荷白皙的手指抓紧着泛黄信纸,五年了…她不知道耶律劭是不是还在等她,但她知道如果不去东丹见耶律劭一面,问个明白,她死也不会瞑目。
    「欸~太好啦!咏荷小姐的慧根总算长出来了!快!随便收拾一下,然后我们赶快开溜~别怕,万事有我呢!」小佑心心念念等了五年,总算让他捱到今天,他心花怒放的牵着咏荷,想趁着天色未亮,赶紧偷跑出宫,带着豁然开朗的咏荷去投靠耶律劭。
    「等等!」去意坚决的咏荷抓起桌上毛笔,豪迈洒脱地在白墙上留下几个字,拋弃所有的锦衣金簪,只带着心爱的越女剑,将耶律劭给她的信收进怀里,头也不回的,踏上寻找幸福的旅途。
    「小佑…你会不会准备的太週全啦…」咏荷在小佑的安排下,替换着粗布男装掩人耳目,搭着小佑准备好的马车,摇摇晃晃的往城外走去,她回头张望着车上的大量乾粮与存水,还有衣裳、毛毯、帐棚一应俱全,看来小佑计画这一天,很久。
    「不会~我还怕车上带的东西不够呢!这一路去东丹,是段不短的路程啊!我们得小心为上!俗话说得好,不怕一万,只怕万一!」归心似箭的小佑坐在前头,随着轻轻晃动的马车,随性地挥舞着小马鞭,喜眉笑脸的他想着自已这五年总算没白过,不负重望地带回爷儿的夫人。
    这次就算没有加官晋爵,也是封地受禄啦!呵呵呵~
    小佑喜滋滋地驾着马车,虽然他不是为了赏赐才这么做,但他一个人在蜀国熬了五年,还带一份这么大的伴手礼,爷儿怎么也不会亏待他的:「我说咏荷小姐啊!咱们出门在外,就以兄弟相称安全些,你照旧就喊我小佑,我称呼你咏哥囉!」
    「嗯~就这么办吧!」咏荷顺从地点点头,看嘻皮笑脸的小佑跟守城的士兵们聊天打屁着,士兵们笑得嘴都快閤不拢,毫不犹豫的放他通关,心想这小佑滑嫩的嘴皮子,还真是天下无敌。
    孟昶与惜儿睡到近午时才起床,在内侍官的通达下,他知道皇太后已经释放咏荷,他温柔地牵着惜儿的柔荑,就往芙蓉苑要去找咏荷,想三个人好好谈一谈昨天发生的闹剧,他满是爱怜地回望着羞怯的惜儿,其实孟昶真的很喜爱惜儿,也很疼爱咏荷,碍于情面与尊严,他始终没能坦承说出口。
    如果这两个女孩儿,不是早已心有所属,註定难与孟昶配成佳偶,三人定能过着幸福愉快的生活。
    一到芙蓉苑里,看着苑里冷冷清清的,才知道皇太后特意撤走芙蓉苑的人手,不准她们吵到一夜折腾的咏荷,孟昶想着他与咏荷相识十数寒暑,咏荷的急性子他比谁还清楚,居然就这么将咏荷打落大牢,心里着实浮泛歉疚,他轻声喊道:「咏荷…?」
    芙蓉苑内重门深锁,无人回应,孟昶以为咏荷累极了,所以没能马上起床,他牵着惜儿轻轻推开房扉,房内什么东西都没少,就像咏荷还在这里生活那般,惜儿张望着四週围,不解着咏荷累了一晚不在房里歇息,还能跑去哪里,却让她发现了墙上的字跡。
    「圣上…」惜儿淡丽嫣红的脸蛋,刷的!一下变惨白。
    「嗯?」孟昶原本还张望着咏荷的床榻方向,心想着这床褥还是整齐的,没让人碰过,一身疲惫的咏荷不睡,跑去哪里时,他顺着惜儿的青葱玉指,往她指着方向望过去,孟昶的脸色驀然遽变。
    墙上有着咏荷秀丽却飘逸的字跡,斗大的笔跡,写着…
    煢煢白兔,东走西顾;衣不如新,人不如故。
    这句话,对着缠绵悱惻至响午,现在仍然甜甜蜜蜜的两人,是当头棒喝,亦是对他们最沉重的审判。
    惜儿看着墙上的这句话,她以为咏荷在生她的气,气她居然抢走自已心爱的人,还拋弃了晏永,居然敢口口声声说着,说她这辈子最爱的,就是大永与小咏!惜儿放开孟昶牵着她的手,掩住自已姣好的面容,开始轻声啜泣,没想到她这辈子第一次勇敢,居然错得如此离谱。
    根本不需要她去央求孟昶,皇太后怎么会袖手旁观咏荷落难?愚昧无知如她,居然还留宿孟昶的寝宫,一时意乱情迷无媒苟合,今时今日的她,失身于孟昶,失信于晏永,失义于咏荷,事到如今,她做什么都挽回不了咏荷对她的姐妹之情,也无顏面对,终有一日会从大理归来的晏永。
    除了哭?她还能怎么样,这一切,都能怪她自已,有失远虑。
    面色铁青的孟昶,看见咏荷写下的这段话,他以为咏荷在生他的气,怨恨他有了惜儿,便忘记她的情深义重,将苦守多年的咏荷拋诸脑后,犹来只有新人笑,有谁听见她这旧人在哭呢?她与孟昶二十年的情谊,还比不过只见过几面的惜儿,字字句句深恶痛绝,指责他是喜新厌旧的寡情之人。
    孟昶回忆起他认识咏荷这二十年来,咏荷虽然总是捣蛋胡闹,但却因为有咏荷,才能让他枯燥乏味的生活增添色彩,该给孟昶安慰与支持的时候,咏荷总是第一个到的人,咏荷是如此直言率性的女孩,没有一丝虚假,也不曾怨天尤人,如此痛楚彻骨的她写下这句话,此刻的咏荷一定恨透了他。
    惴惴不安的孟昶咬紧牙根,无法反驳咏荷的愤恨,咏荷的怨懟,他用一夜春宵的时间,辜负咏荷这二十年来,对他的真心付出与无悔痴守,是一时衝动的他与惜儿联手,逼得心碎难当的咏荷,沦落至这般田地。
    「内侍官!立刻把咏荷小姐找出来,现在!朕要马上见到她的人!」忧心如焚的孟昶对着站在门外等候的太监、宫女们大喊,就怕性子刚烈的咏荷,在一时衝动之下,会自寻短见。
    「奴才遵旨!」内侍官听令后,马上通达其它下人,帮忙加入搜查咏荷的行列,几乎动员皇城内所有人,一起来找寻不知所踪的咏荷,但此时的咏荷,已经悄然离开成都,跟着小佑踏上往东丹的旅途,这只渴望自由的小白兔,已经跑出拘禁她许久的昂贵金丝笼。
    「煢煢白兔,东走西顾…衣不如新,人不如故…」千头万绪的咏荷坐在驾车小佑的身边,回想着她留在墙上的这句话,喃喃自语着。
    「啥?啥白兔?啥故啥新的?」贪吃的小佑嘴里还咬着个饃,不明白咏荷在嘀咕什么玩意,咏荷扯着勉强的嘴角,挤出一个不算是笑的笑,对着小佑解释:「这句话的意思,就是说有一只孤单的小白兔,牠边走边跑边回头望,四处流浪的牠,找不到自已的家…」
    就好像咏荷一样,她从唐国,一直流浪到蜀国,现在又要流浪到东丹去,这种漂泊无依的日子,她不晓得自已还要过多久?到蜀国的时候,她以为自已找到永久的家,其实不然,看来她还得继续漂泊寻觅。
    「那下两句呢?」贪吃的小佑大口咀嚼着食物,原来带这么一堆比山还高的乾粮,是小佑自已想吃的,这个小傢伙正在发育,还没两个时辰又饿了,真是个大胃王。
    「衣不如新,人不如故的意思,就是指…新的衣服当然比较合身,而朋友,也是旧识的好呀!呵呵~」咏荷释然用力拍着小佑的肩头,还好有小佑这个够意思的老朋友,陪伴她踏上寻找新人生的旅途,她期待着抵达东丹的那一天,她可以看见“门神”涅里与述烈,还有豪爽的燕青哥哥,跟温柔的芸娘姐姐。
    当然,还有她心底深刻的烙印,那一直盘据她梦境的朦胧身影-耶律劭,这么多年,咏荷愈是努力想把他的模样面孔记清,却愈是模糊,让咏荷打心底发愁,不甘心。
    咏荷就是一个这么单纯无邪的女孩,她不会心存不甘的埋怨任何人,也不曾在心中积恨于任何事,她还没确定的事情,就保持观望态度,一旦确定她心的方向,咏荷就会勇敢去追求她想要的,就像她毅然决然地踏上通往东丹的路。
    简短的一句话,在经过各自的解读后,转化成数千款情绪,与不可挽回的惨剧,“我不杀伯仁,伯仁却为我而死”,这句话,大概就是这么用的吧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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