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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节

    此时夜已经深了,潘仕候却还没睡,一张老脸气得又红又白,潘锦华也正垂头丧气地站在他旁边,看样子又在上演老子训儿子的日常戏码。
    两人都没料到厉随会现在过来。潘锦华本就已经烦透了亲爹的“若你能有厉宫主十分之一的武学修为”,现在看到正主,更是面色不善横眉冷对,和潘仕候的满脸殷勤形成鲜明对比。
    “贤侄快坐下。”他笑得脸上褶子快堆成万重山,“我这里有上好的茶,你先尝尝,若是喜欢,就带一些回去。”
    “不必了。”厉随将画像递过去,开门见山,“此人是谁?”
    潘仕候打开看了一眼:“这是垂柳书院的主人,张参,几个月前刚刚病逝。”他边说着,又压低声音,“怎么样,这家是不是当真同尚儒山庄、同魔教有来往,我没查错吧?”
    厉随道:“他没死,此时正在垂柳书院的暗室里泡着。”
    潘锦华明显吃惊,潘仕候也懵了:“泡着?”
    “泡在五毒汤里。”厉随道,“应当是在练什么邪门功夫。”
    潘仕候听得匪夷所思,又看了眼画像,还是难以理解:“这确实是张参没有错,但他与我是同年生人,都一大把年纪了,又儿孙满堂吃穿不愁的,怎会突然跑去练邪功?”
    厉随瞥他一眼:“你既已查到尚儒山庄同魔教有关,垂柳书院又是尚儒山庄的联络点,那张参练邪功就不算毫无理由,有什么值得一惊一乍?”
    潘仕候:“……”
    潘锦华在一旁强辩:“父亲只是说出他的想法,厉宫主何必如此不耐烦?”
    这回不叫大哥了,估计是前几回叫也没人应,面子上挂不住。
    “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,还不快些闭嘴!”潘仕候赶紧斥责儿子,又继续赔笑,“是我,是我年纪大,糊涂了,说话不过脑子。”
    潘锦华一脸不忿,狠狠侧过头。
    潘仕候又问:“那贤侄下一步有何打算?”
    厉随道:“你去盯着垂柳书院,有什么风吹草动,差人来告诉我。”
    潘仕候一愣:“我盯着?”
    厉随:“是。”
    潘仕候讪讪:“……是,是。”
    潘锦华又看不过眼了,毕竟亲爹再烦那也是亲爹,哪有被外人呼来喝去当孙子的道理,于是不阴不阳道:“我们盯着垂柳书院,那你呢?”
    厉随冷冷瞥他一眼。
    潘锦华只觉脖颈一疼,识趣闭嘴。
    厉随收回视线:“垂柳书院只是一个联络点,张参最近被泡得奄奄一息,更是做不成什么。”
    潘仕候听明白了,试探:“所以贤侄的意思,是要我们盯着这头,而你就去追武林盟的队伍,去查尚儒山庄?”
    厉随站起来:“我会留五个人在城中,你若有事,随时去闻书客栈找他们。”
    “哪里还用住客栈,家中这么多空的客房,我这就差人去洒扫整理。”潘仕候对他向来慷慨周到得很,说完又问,“不知贤侄打算何时动身?”
    厉随道:“后天。”
    “那明天中午不如来家——”
    “没空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可能是觉得这小老头太卑微可怜,厉随难得解释了一句:“我要去绣球谷。”
    潘仕候受宠若惊:“哎,是是,那里最近风景好,花开得旺盛,你是该去散散心。”
    厉随大步离开天蛛堂。
    花开得旺盛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祝燕隐躺在床上问:“有多旺盛?”
    江胜临一边替他按揉穴位,一边随口道:“整条峡谷都是,粉粉白白,蝴蝶乱飞。”
    一听就很适合让厉宫主表演打拳,再当场拔出湘君剑舞一十八式。
    另一头的厉随:后背发麻,想杀人。
    但赤天并没有主动来白头城让厉宫主杀的高尚觉悟,此时还不知道正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,魔教的探子倒是依旧兢兢业业黏着祝府钱庄,但又太傻了,比那雪白一蓬的傻子还要傻,不值得一杀。
    想起雪白一蓬,厉随脸色更阴三分。
    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饱了撑的,或是被江胜临下了蛊,不然怎么会答应去峡谷里打拳,说出去颜面何存。
    江胜临威胁:“你要是跑路,我以后就天天往你的药里加苦胆。”
    厉随:“……”
    或许是因为君子一言九鼎,又或许是因为苦胆,反正厉宫主最终还是如约出现在了绣球谷中,一身黑衣,你们都要死。
    祝燕隐找了个借口,偷偷溜出家门,他没有带祝小穗,也没有带家丁护卫,坐着江胜临拉药材的小马车就进了山。绣球谷的风景果然极好,不仅有粉粉白白的花,还有潺潺流过的水,蝴蝶飞得漫山遍野都是,花香阵阵。
    祝燕隐远远看着溪边站着的厉随,心情比较激动,而且因为有江胜临在身边,所以也没有像前两回那么害怕,只悄声问:“厉宫主打算何时开始打拳?”
    “马上,就现在。”江胜临寻了块干净平整的石头让他坐好,见厉随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,也不知在老僧入定念什么咒,于是就过去催促:“你还需要一点锣鼓掌声?”
    厉随看了他一眼:“四周都有人。”
    江胜临微惊,也屏住呼吸细听片刻:“……多少?”
    厉随答:“三四十。”
    江胜临松了口气:“三四十,问题不大。既然对方一时片刻不打算动手,不如这样,你先给祝公子演示完拳法,我好尽快送他出山。”
    厉随与他对视:“对方有弓弩。”
    “有弓——”江胜临反应过来,魂都吓飞了,转身就要去护住祝燕隐,半山腰却已经有一片闪着银光的箭雨划破长空。祝燕隐背对着山坐着,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或者说就算他面对大山,也根本来不及反应。看到江胜临突然大惊失色地开始狂奔,祝燕隐也被吓了一跳,刚想从石头上站起来,就又有一片黑影飞掠而至。
    “啊!”
    厉随将他单手抱在怀中,迅速离开巨石,另一手凌空拔剑出鞘,金属撞击的“叮当”声不绝,若换在夜里,该打出漫天烁烁火光。
    祝燕隐毫无防备,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,全靠江胜临方才那花容失色……医容失色的一跑,才勉强推断出或许又有杀手埋伏,于是立刻腿软。
    不过倒不影响什么,因为现在他整个人都被抱着,挂在厉宫主肩头,不需要亲自走路。
    弓弩一共只来得及弹射两拨,湘君剑就已经逼至眼前,来不及装填新的暗器,对方只得放弃机关,纷纷拔剑抵挡。
    厉随对虎啸峡中的那一呕实在印象深刻,于是在动手之前,先看了眼怀中人,冷冷道:“在等什么,还不快点捂住眼睛?”
    祝燕隐尚处在“有杀手好可怕我要反复去世”的阶段,大脑空白,上下牙打颤地问:“啊?”
    厉随落在平地上,占用了一点宝贵的杀人时间,耐心搞教育:“捂眼睛。”
    祝燕隐“哦”一声,僵硬而又战战兢兢地伸出手,捂住了他的眼睛。
    眼前陷入黑暗的厉宫主:“……”
    耳畔风声呼啸而至。
    厉随侧身一闪,将祝燕隐的脑袋一把按在自己肩头,右手反挥湘君剑,漆黑锋刃在日头下散出微弱华光,几乎不可见,速度却极快,顷刻便已经架在了偷袭者的脖颈上。
    想了想,又调转剑锋,用剑柄将对方敲了个脑骨碎裂。
    埋伏的三四十人其实已经算是高手,也都抱着殊死一搏的决心,不过在厉随面前,依旧比最脆弱的蝼蚁还不如。钝而重的剑柄似一把重锤,夹裹着千钧内力贯透脑髓,他们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,就已一命呜呼。
    死得极快,也极干净,再不会飙出漫天血雾,吓吐娇生惯养的读书人。
    江胜临站在溪畔,仰头看着,不到一盏茶的工夫,这场暗杀就已经偃旗息鼓,只留下许多滚落山谷的倒霉尸体。
    厉随抱住祝燕隐,稳稳落在地上。
    江胜临跑上前:“都死了?怎么也不留个活口。”
    厉随合剑回鞘:“不必,我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。”
    江胜临追问:“谁?”
    厉随没回答他的问题,左手拎起祝燕隐,皱眉:“你又要吐?”
    江南阔少脸色发白,站立不稳。
    江胜临赶紧扶住他,埋怨厉随:“你杀人就杀人,怎么不先把祝公子送回我身边?”
    讲道理,这种事有什么必要强迫他飞来飞去的,全程参与到尾?
    厉宫主极不负责任地回答:“懒得再下一回山。”
    江胜临被噎得说不出话:“你是不是又想喝苦胆了?”
    厉随大怒:“我已经捂住了他的眼睛,还用剑柄敲爆了那些人的头,连血都没有见,这样也不行吗?”
    祝燕隐脸色煞白。
    哦,敲爆了头。
    第18章
    江胜临驾起马车,把受惊过度的祝二公子送回府中。
    厉随则是独自去了天蛛堂。
    潘仕候正撸高袖子,在院中专心修剪着一盆宝塔松,看起来分外轻松悠闲。一撮细枝长得蓬勃端正,却有半根斜里伸出来的,他屏住呼吸,刚把剪刀瞄准伸过去,身后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,于是手受惊一歪,“咔嚓”一声,整株都齐根断了。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潘仕候恼怒地转过头,看架势是准备训斥下人,却没料到来人是厉随,脸色顿时由阴转晴,殷勤笑道:“贤侄怎么现在来了,没去绣球谷赏景散心?”
    “绣球谷中埋伏着四十名杀手。”厉随道,“现在已经全部死了。”
    潘仕候闻言大吃一惊:“那里怎会藏有杀手,该不会与当日虎啸峡是同一拨人吧,背后是尚儒山庄还是焚火殿,你可曾留下活口?”
    厉随声音里浸着凉薄寒意:“不必留。”
    潘仕候糊涂地问:“为何不必留,莫非对方自己亮明了来路,还是你已经查到了什么?”
    厉随与他对视:“知道我今日要去绣球谷的人,加起来不超过五个。”
    潘仕候先是皱眉,反应过来之后,顿时错愕万分,急急道:“贤侄该不会在怀疑我吧,我天蛛堂向来光明磊落,每一步都走得慎之又慎,生怕会出错,况且贤侄的武学修为,我又不是不清楚,怎会派区区四十个人就去搞暗杀?”
    厉随截断他的话头:“你儿子呢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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