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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卷[黎明前夕] : 第七章[至慟离别]

    蜀相陈壮擅自杀了蜀侯杜通,秦国朝廷打算惩治陈壮,却又不想开闢一场新的战争。正在两难之际,庶长甘茂自动请缨不带兵马前往蜀地平乱,只请求调遣剑士随行听他指挥。太子(註一)听了甘茂的计画,觉得此计可行,就挑选了秦宫中武功最高强的三十名剑士给甘茂,并行文蜀相,说朝廷将派遣庶长甘茂前去与他讨论另立新蜀侯等事宜。
    甘茂进了蜀国相府后,带了七、八个随从进厅找蜀相议事了。甘茂的其他随从散落在大院各处,若是有警惕之心的话,或可察觉其中有五、六个人看来不经意地从各个方向朝着徐刚包围接近。但此时相府无人警觉,包括徐刚在内。
    突然间,甘茂的随从们不知得了个什么暗号,厅内与外院全体同一时间拔剑暴起发难,对着各自锁定的对象无声无息地发动了突袭。他们早已调查清楚徐刚是何等人物,所以集中了六个人来伺候他。这六人应该是已演练过如何围攻一位顶级高手,彼此搭配的无懈可击,加之又是令人猝不及防的偷袭,徐刚便有再大的本领看来也难逃此劫。
    六名秦国剑士突然间向徐刚围攻,徐刚猝不及防,只顾左躲右闪却无法拔剑。就在这生死一发的关头,他突然察觉右后方压力有松动的跡象,虽然为时极短暂,已够他一闪身形脱出了包围,只是左臂中剑被划出了一道口子。
    徐刚拔出双剑,一边眼角瞄过,发现原来在右后方偷袭他的敌人正跟罗旺打了起来,显然是罗旺在最险要的关头出手侧击那人,破了敌人的合击剑阵。
    罗旺凭着力气大,把一根从挑夫手上抢来的扁担挥舞得虎虎生风,逼的那秦国剑士不得不退了两步。但毕竟扁担敌不过利剑,敌人很快就会削断扁担,然后一剑杀了他。徐刚见状立时飞身上前,双剑齐出劈翻了那即将要杀死罗旺的敌人。
    徐刚紧了紧双剑,正待施展绝艺大开杀戒,突然间觉得左臂一阵麻痺,左手短剑竟然把握不住,匡噹一声掉落在地。徐刚从头到尾一阵发冷,心想完蛋了,中了敌人剑上餵的毒了。
    这时内厅里也传出兵器交击声与惨叫声,显然他们已对蜀相下手。而院子里的秦国剑士已把蜀相的卫兵与带剑门客杀得差不多了,正在开始屠杀手无寸铁的家丁僕役,以及前来相府洽公的商人等一般百姓,看来他们是不打算留活口了。
    徐刚很想留下保护罗旺,保护蜀相,保护所有即将被残杀的人,但他自己不出片刻就会毒气攻心而亡,又还能保护的了谁?于是他咬咬牙,拔足向外衝出,到了院墙边提气一跃翻出了墙外。
    不一会儿杀声渐息,尸横遍地,甘茂及随从由内厅走了出来,每个人身上都沾了血渍。秦国剑士的领队敖蜒上前说道:「啟稟庶长,相府全院肃清,弟兄折损三人,徐刚那廝负伤逃跑,不过他中了属下的毒剑,这会儿想必已然毒发身亡,碍不着大事。」。
    甘茂掂了掂手中刚刚夺来的兵符,说道:「很好,辛苦了。留几个人守住门户,防那还有没死透的逃出去走漏了风声,其他的人随我去接管兵马。」。(註二)
    甘茂一行离开后不久,徐刚出现在一片狼藉的大院中。他脸色惨白,左臂不见了。原来他刚刚衝出去找了个隐密处,挥剑自断左臂以免毒气攻心,撕了袍脚将断臂处紧紧束扎止血,这又潜了回来。刚刚他已去厅内看过,蜀相已身首异处,不需要他的服务了。现在他过来查看罗旺等三人,陈祥与陈晃都死了,但罗旺大概是因为身子强壮,身受重创却仍有气息,听到徐刚喊他还睁开了眼。
    罗旺用乞求的眼光看着徐刚,哑声低喊:「回家…回家…」。徐刚懂得他的意思,忍不住落下泪来,哽咽说道:「兄弟放心,定会让你见着弟妹和孩子们,撑着点!」。
    徐刚揹起罗旺走到相府大门,恶狠狠地把守门的三个秦国剑士劈成了六片,夺了他们的座骑,抱起罗旺上马往资州狂奔而去。
    陈清这几天总是心潮汹涌,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之感,只是在义母、义弟与孩子们面前仍得强自镇定,不好失态。但要来的终究来了,这天一个僕人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,伸手指向外头,一脸惊恐地说道:「大…大小姐,不好了,姑…姑爷…他…」,陈清没把话听完,就豁然起身向外衝去,心中嘶喊着『不要!不要!』。
    罗旺浑身血污地躺在院子里,不远处躺了个同样浑身血污更少了条手臂的大汉。陈清飞扑到罗旺身边,强忍着恐慌与悲痛,以一个医生的态度察看了丈夫,她发现心爱的丈夫生命跡象微弱如丝,已在濒死的边缘,以他的伤势之重能撑到这时还留着一口气,已是不可思议的奇蹟。陈清再怎么心痛到发狂,她都能与丈夫心意相通,明白罗旺为什么用无比的意志力坚持到这一刻的原因。
    陈清阻止了眾人要将罗旺抬入室内救治的企图,因为罗旺既已无可救治也禁不起再一次搬动了。她哭叫道:「把孩子们带来!快!快!」。
    孩子们来了,陈清让罗宇、罗寰、萇申紧贴着他们的爸爸跪着,把罗婉放在她爸爸的脸颊边,自己则趴伏在丈夫身上,把头埋在他的胸前。这些罗旺都感觉得清清楚楚,他又悲伤又欣慰,用微弱到只有陈清才能察觉的声音说道:「对不起不能陪你…我很高兴有你…」,陈清啜泣道:「我也很高兴有你…谢谢你…」,罗旺听了似乎露出一抹笑容,便溘然长逝。
    陈清再也承受不了那锥心刺骨到极点的伤痛,凄厉无比地惨叫一声就昏厥过去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陈清已了无生趣,但她明白自己必须活下去,因为有四个孩子;不,还要加上肚子里一个,以及两个老人得依靠她。陈清无时无刻不想哭,但她将悲痛锁在内心深处,因为眼前有太多的事需要她打起精神处理。
    首先她必须尽快带罗旺回家,因为天气炎热,她不能让家中两老看见他们的儿子腐烂的样子。再者,义父与义弟渺无音讯生死不明,二弟陈晏已赶赴成都寻访,一有消息就会派船送信到二水村。此外那个送罗旺回来的汉子应该清楚情况,可是他一直昏迷不醒,无法问他。
    陈清发现那个汉子断臂处严重溃烂,这应是导致他高烧不退的原因,但当时请来的医师并没有适当用药,这时已拖了两天,情况严重到有生命危险了。不行!此人必须活下来,否则永远没有人知道罗旺他们遇上了什么,为什么会被人杀死,兇手又是谁!陈清知道在这资州地面上如果还有那个医生有机会救活这个人的话,那也只有她自己了。所以她必须把这个人带着走,把他救活,让他告诉自己事情的经过。
    陈清泪别了焦虑万分的义母与义弟,离开了两度重创她人生的蜀国,带着孩子们以及那个昏迷中的断臂大汉,向二水村急赶。
    那个断臂大汉在陈清的高明医术与悉心照料下,船刚过了江州就退烧醒了过来。陈清等不及了,顾不了那人仍然十分虚弱,就急着请教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。
    陈清边流着泪边听完了这位徐刚义士的详细叙述,闔上眼睛,脑海中闪过那一幕幕令她心痛如绞的画面,胸中燃起熊熊的復仇之火。她的父亲、母亲、丈夫、义父、义兄以及舅舅全家都死在同一个罪恶集团:秦国之手,此仇比天高,此恨比海深,不报此仇,不雪此恨,枉自为人!
    陈清一直沉默地坐着,徐刚也不去惊扰她。过了一会儿,陈清灵台透亮,此后何去何从她已盘算的一清二楚,心中再无疑惑。她站起身来向前两步,在徐刚榻前盈盈拜倒,徐刚口中急道:「弟妹万勿如此!」,却无力起身辞让,只能由得她拜。
    陈清边拜边说道:「先生为成全先夫临终之愿,不顾自身重伤,快马送他回家,此云天高义,请受清一拜!」。
    陈清接着又拜了第二拜,说道:「先生与先夫相知相惜,在患难之际更以性命相扶持,虽血亲手足也不过如此。先夫的兄弟就是清的兄弟,盼先生不嫌弃,俯允清以兄长相待先生。」,她见徐刚没有表示什么异议,就说:「请受小妹一拜!」。
    陈清接着拜了第三拜,道:「小妹孤儿寡母,无拳无勇,极需有大本领之人照拂,恳请大哥留下,保护先夫留下的一门老小,小妹拜求!」。
    徐刚正想说话,只见陈清又拜了第四拜,道:「乞大哥收先夫留下的儿女为徒,授以击剑绝艺,小妹为孩子们求拜师父了!」。
    (註一)太子即秦惠文王子嬴荡,公元前311年?前307年在位,諡秦武王。
    (註二)甘茂诛蜀相陈壮一事见《史记?六国表》及《史记?甘茂列传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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