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这才悄悄睁开眼，只见那鹰就倒在离自己不足一步的地处，眼睛上一支长箭刺入，显是死了。
    谢兰芝转头四顾，一时看不到是哪个神箭手救了他。
    苗远吞了口口水，扯了扯谢兰芝的胳膊，伸手指了指前头，谢兰芝顺着他的手看去，正好看到那位永康公主收起弓箭，翻身飘下马，长长的外衫飞起，在空中打了个旋，阳光落到她面上，只衬得她眉眼都仿佛镀上一层金彩。
    谢兰芝胸口扑通扑通了好一阵子，瞠目结舌。
    苗远轻声道：“好厉害！”
    别看他们这些人张口就说自己射箭能百步穿杨，射个虎豹豺狼，仿佛都不是事。
    可他们经常打猎，才更知道这鹰在空中如闪电一般俯冲时，想要一击致命，那是极困难的事。
    不敢说非得有李广的本事，至少在禁军中能做到这一步的，必是排名靠前的神射手，都是精锐中的精锐。
    谢兰芝一下子面红耳赤，抬手轻轻地抽了自己的嘴一下。
    顾湘盯着自己猎的鹰，也是松了口气。
    雪鹰几步过去把鹰提起来：“回去做成标本，摆放在小娘子的书房如何？”
    顾湘：“……”
    江司赞脚底下发飘，走到顾湘身边扶住她，脸色却是十分难看：“怎么会有……鹰？”
    这可是公主的册封礼，若今日伤了人，见了血，之后还怎么祭祀宗祠？若不祭宗祠，公主的册封礼哪里算完成？
    “老天保佑！”
    江司赞赶紧念了声佛。
    第五百九十八章 册封礼
    顾湘伸手捏了捏自己的手腕，把弓箭递给雪鹰，笑道：“我居然还真射得不很坏，可真是正经头一回射这些活物。”
    江司赞一边擦汗，一边点头。
    不远处，苗远和谢兰芝两个被救的小子都有些腿脚虚软，苗远的身子壮实，到底还好些，愣是拖着谢兰芝赶紧过来道谢，结果两个人一靠上前，就听见顾湘这句话。
    顾湘：“……”
    谢兰芝、苗远：“……”
    顾湘沉默片刻，特别端庄斯文地勾了勾唇角，微笑。
    苗远和谢兰芝两个表情简直破碎得不成样子。全凭这些年在家培养起来的基本修养，到底没有失态，还强撑着，虽然有点心不在焉，却完完整整地全了礼仪，好好地道了谢。
    唯独走的时候，两个人都有些趔趄。
    谢兰芝看顾湘，目中隐隐带出一点惊恐，深感对方绝对是个狠人。
    正常人头一回射活物，敢动手往人家脑袋顶上撩么？当时谢兰芝可都感觉到了腥风，那鹰分明已快挨着他了。
    鹰掉下去时，他面颊都有些刺痛。
    不敢想！
    谢兰芝和苗远同手同脚地去了，等着他们的还有无数惊慌失措的慰问，那边猎场一干人等急得满头汗水，有几个当值的都过来给顾湘磕头。
    本朝公主册封礼也要考骑射这事，始自先帝，先帝封公主时，才添了这样的新规矩，到本朝，这些规矩早变得不大严苛，可到底还是要在猎场走一圈，为了这个，猎场这边当值的兵士简直是战战兢兢，生怕出错，万一让公主在他们的地界出点乱子，他们有几个脑袋够砍？
    陛下是不常砍人的脑袋，可也一向赏罚分明，且这等事上出了错，也很不必陛下罚，上头就得先削死他们出气。
    顾湘重新换马上车，上车时目光又落到张家夫人高如玉身上，高如玉的地位虽不低，但其实远不到能离顾湘很近的位置，她站得颇为偏远，她本人乍一看是弱柳扶风的女子，神色从容安和，丝毫不带戾气，让人一看她，就像看潺潺溪水，看细细白沙，只觉赏心悦目，心情放松。
    只还是免不了有种奇妙的，说不出的违和感。
    顾湘也只是一扫而过，她可不想耽误时间。
    上了车，由前后左右的宫女，女官，禁军将士护卫着，一路行至太庙。
    远远看到皇帝的舆车的刹那，顾湘就感觉周围的气氛都热烈起来，宫女们，侍卫们的精气神更上一层楼。
    顾湘下了车，随着江司赞的指引拜倒，随即就见皇帝亲自走到她面前，携了她的手拜过太庙。
    皇帝亲自念了一大篇的文字，比百官们念的那些贺文可要壮观得多，顾湘猜，这大概率是由朝中那些特别擅长文字的大家所写，气势雄浑胜过顾湘听过的许多文章。
    唯一的问题，顾湘听懂的大约也只有一半。
    实在不能怪她，她再有原身的记忆，再识文断字，原身也只是乡下人家养出来的女儿，能读多少书？
    只最后一段，顾湘却是听得一愣，周围侍立的文武大臣也不禁色变，窃窃私语声隐隐响起。
    皇帝祈告上苍与先祖，愿顾湘长寿安康，所有病症苦难，愿以己身代之。
    那意思简直就是说，若是有灾难，便让上天降到他的身上，不要让他的掌珠受苦。
    顾湘都不由一怔。
    实在是陛下说得太过真情实感了些，她这个性情冷漠，只关注自己的现代人，也难免有些心头发热。
    江司赞离得远，却也听得分明，一时心里头滚滚地发烫。
    本朝之前举行这般盛大册封礼的，唯有大公主一人，可见他们家公主在陛下心目中的分量。
    顾湘心下一叹，不由也有些郑重起来。
    其实在这册封礼之前，虽然身边人都很严肃，她自己却没有太当回事，也有点好奇和兴奋，不过只和以前和同学们约好去参加什么主题活动，化装舞会时一样。
    现在她却真正感受到身边这让她戒备的帝王，对她的确有非同寻常的感情，很真实，并不是一场虚假的游戏。
    顾湘：“……”
    未免太爱屋及乌了些。
    怪不得这些年来朝野内外都盛传三公主所获得的盛宠。
    若不是真正看到过当年长荣郡主的日记，顾湘知道长荣郡主自始至终，其实同这位帝王最多就是玩伴的关系，不光如此，日记里流露出的东西，若让皇帝看见，恐怕皇帝得哭。
    皇帝把长荣郡主当白月光，朱砂痣，纵非爱情，必是知己。
    长荣郡主对皇帝也不能说没有感情，只能说一直到最后，对这位都是暗藏了三分戒备。
    顾湘心下叹息，稀里糊涂地拜完太庙。
    这还不算完，顾湘仍要入宫等着授金印宝册，等着内命妇拜见道贺，好在这些事都有江司赞等人随侍在一边，她只要扶着江司赞的手，摆出一副温柔和气的模样，一步一动作便是。
    顾湘先在殿内歇着喝了杯茶，就听江司赞在她耳边低声道：“印、册出垂拱殿了。”
    过了一会儿便又道：“印，册至文德殿了。”
    “众大臣拜，再拜，三拜——中书令接了印，册……印，册出了文德殿。”
    到这儿，江司赞并一大群宫女进门，这才服侍她又换上了一套翟衣，头上的冠冕太重，顾湘在铜镜里看得不太真切，只哪怕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，她也一时觉得自己的气场八米高。
    “呼！”
    别说，顾湘从跪着奉上宝册，宝印的内给事手里接了重重的匣子那一刻，竟还真有种身体发轻，飘飘然欲上天的感觉。
    “不成。”
    赵瑛立在顾湘书房的窗外，一脸肃然道，“臣不会飞，若公主飞了，臣恐追不上。”
    顾湘：“……”
    此时册封礼都结束一整日，秋丽她们仍看着宝印宝册脸颊潮红，一脸回不过神的表情，赵素素难免要训斥几句，顾湘就把自己当时接印册时的心态描述了一遍……
    哎，这些话说给自家的小丫头们听，当然无妨，让安国公听见……这家伙听见就听见了，竟然还接茬，这都什么恶趣味！
    第五百九十九章 小心机
    此时晌午不到，却是惠风和畅，天气晴好。
    赵瑛一袭青衣，手扶窗台，面上有光，眼神也是温润柔和得很，顾湘颇为无奈地看了眼自己，庆幸她如今还算入乡随俗，就是在自己屋里也没乱穿衣，仍是一身旧常服，鞋子到是只穿了双木屐，却也还好。
    当然，若是她没好好地穿着衣裳，估计安国公他老人家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潜到书房来。
    赵瑛是自己请了旨意，要来给顾湘盖房子的。
    陛下先是想让她住到宫里，顾湘不乐意，便决定为她选址造公主府。
    其实公主府有现成的，当初李畅还是三公主时，陛下早早就为她准备了奢华无比的公主府，地段好，面积又大，建得富丽堂皇，只比寻常王府强，不比王府差。
    现在时过境迁，这一座公主府肯定是空闲下来，只陛下感觉若是把这座公主府给顾湘，到好似委屈了她似的，当然，若她能相得中，便重新装潢也并非不可。
    顾湘看了眼舆图，感觉位置到很好，就是雪鹰看了简直汗毛直立，总觉得周围那些公卿之家搭建的楼宇都要拆除，她才能稍稍有安全感。
    且想摆摊做生意，恐也有些为难之处，略微一琢磨，顾湘就决定不要公主府了，还住她的‘顾记’。
    这地处当然较为偏僻，宅子也算不上多好，说它阔朗，也是同寻常人家的宅院比，与公主府相比，差距甚大，可这地处顾湘经营了这么久，雪鹰他们在此处投下的本钱也是极多，各种机关建造不易，拔除更难，老狗等人结交的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，也是在这地处更容易交往些。
    随意换个地处，实有些得不偿失了。
    顾湘不肯搬，那就只能把‘顾记’改成公主府。
    这种建房子的活，本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赵瑛来做，他自己去陛下那儿讨的活，陛下向来拧不过他的，只好答应，于是这督造公主府的差事，就落到了安国公身上。
    （被埋没在工作中的李生：“……”）
    “在猎场查不出有人动手脚的迹象。”
    赵瑛靠着窗户，隔窗看顾湘，面上隐隐有些发红，轻咳了声笑道，“不过有时候，有些事，本也不必非要查出证据来的。”
    顾湘莞尔：“那两个差点挨啄的公子有仇家？”
    赵瑛：“……”
    他都忘了差点被叨的公子是哪位。
    “公主的册封礼，若是伤了人，见了血，视为不详，怕是要生变故。”
    顾湘毕竟非陛下亲女，陛下要举办如此盛大的册封礼，从宰相到百官，皆来拜见道贺，受到的阻力其实很大。
    最近朝中弹劾规劝的折子都堆得三尺高。
    只陛下悉数留中不发罢了。
    赵瑛犹豫了下，小声道：“云霄，就是李畅手下的人，他想见见阿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