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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节

    ☆、第〇四八章:事关财色凭真意,人不风流枉少年
    穆家商行作为西市蕃舶街老字号之一,是典型的家族企业。西都总号管事的,是穆三爷,南北长途跑货的,是穆七爷。一个主内,一个主外,乃穆氏最重要的两位支柱型人物。六爷身体不便,留在西域老家没出来,负责掌握货源。其余兄弟,有的早年过世,有的不善经营,不值一提。
    由于机缘巧合下开拓了南疆交趾市场,穆家预备把第二代中较出色的弟子派几个过去,建立常驻据点。已经成熟的南北商路,也慢慢交到下一代手中。而新开辟的西都至京城东西商路,则由三爷与七爷亲自照管。皇恩圣旨金口玉言,着太府寺将宫中及官用皮毛蕃药两项采购任务交给穆家承担。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,由此拓宽深入,未必不能逐步蚕食,垄断更多领域。
    从大局看,穆氏是西市第一家同时贯通了南北及东西商路的商行。假以时日,很可能成为这蕃舶街的龙头老大。对于不显山不露水帮了大忙的宋微,自然慷慨得很。
    穆三爷与穆七爷一起接见了宋微,不过说话的主要是七爷。三爷只坐在一边,偶尔看小伙子两眼,笑眯眯地喝茶。因为不怎么往外跑,比起惯于长途跋涉的七爷,显得更为富态和蔼。宋微从前远远见过三爷几次,真正面对面打交道,此乃头一遭。
    寒暄过后,进入正题。穆家想得很周全,备了四种方案供宋微挑选。
    穆七爷先打开桌案上一个箱子,一片璀璨夺目,珠光宝气霎时耀得满室生辉。
    “这些,是玉石黄金和一点珠宝。到底值多少钱,弹性太大,不好说,你自己看。”
    然后指着一沓纸张:“这些,是田庄铺面的地契房契。田庄收成都不错,铺面也都是好地段。若是不介意,连管事的人一并给你。”说罢,穆七爷将写满了字的契约递过去。宋微连连摇手:“不必了,我又看不明白。再说我还信不过你老么?”
    接着穆七爷拿起旁边一块不起眼的玉牌:“这是我穆家给大掌柜的信物。拿了这个,一应待遇权益,全部比照大掌柜。你若愿意,可以试试跟我跑京都商路。”看宋微一眼,补充道,“至今手里有这块牌子的人,除去姓穆的,统共也不过三个。”
    从穆家的角度讲,宋微与交趾国王、明华公主、宪侯府均关系匪浅,兼之本身能力不俗,当然设法拉到自家船上方为上策。大掌柜不仅薪金优厚,而且能分到东家的股份,并参与最核心的生意,可说前途无量。穆三爷认为,这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的方案,宋微但凡有点脑子,必然作此选择。他也知道宋小郎年岁样貌,经自家弟弟一番介绍,认定是个难得的人才,难免起了招揽之心。恰好膝下尚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妙龄小女,今日在场,倒是考察女婿候选人的心思居多。
    幸亏还有一个更了解宋微的穆七爷,见他神态虽然温和,眼底其实一直淡淡的,便知道这些都不算十分如意。捏起最边上托盘里两张薄纸和一方小小印鉴:“这是最后两样了。从今年首开京都商路起始,以后凡是这条商路的利润,每年分你半成红利,期限为二十年。纸上写的是合约,印鉴是信物,你看看。”
    宋微眼前一亮。这就是传说中的吃干股呀,亦即俗称所谓米虫是也。他毫不掩饰地咧开嘴,伸出手把东西接过去:“七爷、三爷,二位太客气了!这可怎么敢当……”一面说,一面笑嘻嘻地接了穆七爷递过来的笔,懒得多瞧合约内容,刷刷签好自己大名,蘸上朱砂盖了印,将那拇指大小的印鉴揣进怀中。
    金银珠宝、田庄铺面,都要自己花精力看管,平白找罪受。穆家大掌柜的位子固然诱人,他宋微却从来没有那个野心。真心实意朝二位老板行礼致谢,望向穆七爷的时候,一脸“还是你老人家最懂我”的谄媚表情。
    七爷恨铁不成钢,偏又没有立场教训,指着他鼻子:“你啊……唉!”
    宋微笑得更谄媚了:“那个……七爷,我能不能,那个,预支点钱……”
    穆七爷脸一板:“你不是说在翁家击鞠?翁府难不成还克扣你工钱?”
    “最近开销比较大,手头有点紧……”特地跟窈娘约在今日午后,就是为了兜里能充裕些。陪名妓逛街,花钱也光荣。
    穆七爷很知道他的光棍习性:“你能有什么开销?无非花天酒地吃喝玩乐。今后每年的红利分三次给你,省得都扔给青楼酒肆,最后到我这里来讨饭!”
    宋微脸色赧然,低头默认,嘴里软语央求。穆七爷拿他没法,最终恨恨丢给他一袋子铜钱加两根金条。
    穆三爷冷眼旁观,看宋微先头面对重宝财富都没什么反应,这会儿为了点小钱耍赖撒娇,心想此人果然不简单,只是做女婿却不合适。再不简单,也不合适。
    宋微浑然不知无意中搞砸了一场相亲。从穆家出来,在路边食肆吃了个午饭,骑着得哒悠悠然往东牌坊走去。因为今日与美人约会,嫌毛驴掉价,改为骑马。得哒毛色再灰,终究是匹良驹,好歹撑撑脸面。
    时间尚早,美人还没到。东牌坊是进入西市的东边入口,也是最主要的入口。午后顾客成群结队而来,热闹非凡。宋微先是坐在路边茶摊子上喝茶,跟人打屁闲扯。后来觉得视野太窄位置太低,容易错过,便骑上马背,立在牌坊柱子前等着。
    自打从南边回来,宋曼姬给他添置了不少衣裳。做娘的一向乐意打扮儿子,加上手头宽裕不少,添置的行头一件比一件漂亮。正当夏末秋初时节,宋微穿了件白底五彩丝绣的苎麻单衫,既艳丽又清爽。头上歪戴顶翻沿尖头小毡帽,十分俏皮帅气。往来之人,尤其异性,从十几岁到几十岁,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。不少同样头戴毡帽的小年轻,一面暗暗泛酸,一面有样学样,悄悄扯歪帽沿,自觉格外潇洒些。
    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。宋微抬眼看去,竟是一行人骑着马硬往这头挤过来。入口拥堵,一般人走到这,都会下马步行。像宋微这样爬上马背的,就很懂事地站着不多动。那不肯下马的一行人,护在中间的是个年轻少女,似是十分不耐,一边呵斥,一边策马前行。看装束派头,定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小姐。自从他们出现,周围行人纷纷避让,也有人认出了来者,是西都城里的名人,薛长史家小姐,薛三郎亲妹,出了名的娇横。
    宋微听见,撇撇嘴,站着没动。
    因为人群让得快,硬叫他们生生挤出一条道,马匹小跑起来。
    一对夫妻带着几个孩子,正走到牌坊底下。男的背上背一个,手里抱一个,女的牵一个,刚会走路,后头还跟一个大的,不过六七岁,东张西望个不停。听见后边骚动,一家子停下来瞧热闹。等察觉不对,才慌慌张张往旁边躲。手里抱着小的,回头去喊大的,那孩子原本就落在后面,这时急忙中慌了神,脚下不稳,扑跌在地,哇哇大哭。而打头那仆从的马蹄子眼看就踏过来了……
    宋微猛地一夹马腹,扯动缰绳,得哒扭身就蹿了出去。一人一马极精于小范围腾挪,便跟空手入白刃的武林高手似的,钻过人群空隙,转瞬到了孩子身边。宋微抬手在对方马脖子上揪了一把,那马儿嘶叫一声,扬着蹄子人立而起。旋即他脚勾在马镫子上,整个人俯身下去,捞起小孩拖到边上。
    宋微下马喘气的时候,摔到地上的薛府仆人才刚爬起来。适才动作间帽子不知滚落何处,宋微摸着头四处看,很快就有人捧着送上来,群众纷纷为他鼓掌叫好。宋微挥手笑笑,拍拍帽子上的灰,重新戴好,安抚了几句过来道谢的两口子,牵着马往边上躲。他可不想跟薛家大小姐起正面冲突,即便薛三郎那里说得上话,也不是什么好事。
    孰料怕什么偏来什么。没走出两步,就听身后一个尖锐的女声:“站住!”
    宋微只得站住,转身,摘下帽子弯弯腰:“敢问小姐有何吩咐?”
    他这厢谦和有礼,薛小姐骑在马上居高临下而望,忽然脸上一红。
    “你是宋妙之,对不对?”
    “不敢,正是区区。”
    薛小姐红着脸看了他一会儿,忽地拍手笑道:“特地来找你,不想这就遇上了,真巧。”
    宋微听得心头一紧,垂首作恭谦状:“不知小姐有何贵干?”
    薛小姐抛头露面惯了,也不管四周全是围观的人,马鞭子指着宋微,脆声道:“我三哥受了伤,击鞠的事归我管,重阳节由我带队参赛,今日是特地来找你下战书的!”
    宋微大吃一惊,不由得抬头。薛小姐得意非凡,不似作伪。想起平素听来的八卦,都说这薛家小姐自幼跟男孩一般,手底下还有支女子击鞠队。上一回与薛府比赛,薛小姐就在旁观席上。宋微压根没注意,却不料自己入了人家的眼。
    勉强笑道:“小姐大概弄错了。宋微不过受雇于人,薛小姐的战书,有劳送与敝人东主翁寰公子。”
    “管他姓翁的做什么,我找的就是你!重阳节比赛,你要是输了,必须到薛府来做我的长随。”
    宋微大感头痛。他当然不会傻到去问赢了又如何,只一味翻来覆去敷衍推托。
    正当僵持之际,一个柔媚的女声响起:“宋公子,奴家来晚了,有劳公子久候。”
    却是窈娘到了。
    宋微大喜,赶忙道:“薛小姐,在下约了朋友,恕不奉陪。”抬腿就往窈娘迎去。
    薛小姐认得自家兄长的老相好。偶有游乐聚会,窈娘也会出席助兴。看宋微为了个女支女不搭理自己,顿时恼羞成怒,一声娇叱,和仆从围住两人。
    宋微皱眉思索如何脱身,窈娘反倒落落大方,跟对方见礼:“薛小姐。闻说令兄贵体欠安,不知康复得如何了?”装模作样问候一番,又道,“我欲购买些西域物品,请宋郎做个向导,故相约在此会面。薛小姐如不弃,不如同游?”话没说完,人已经依偎到宋微身旁,一副甜蜜羞涩模样。
    窈娘容貌出众,一时许多人都在打听议论。也有认得这位西都名妓的,很快便传了出来。群众大感兴味,围观得越发起劲。
    薛小姐气得牙根发痒,眼看就要昏了头脑,大庭广众之下与一个女支女计较。宋微感觉不对,正打算拖着窈娘跑路,外围又是一阵骚动。
    “让让!快!让让!”一伙人扒开人群,挤了进来,后边居然跟了辆马车。
    车还没停稳,薛璄忙不迭推开车门:“四妹!不得无礼!”仆从把他扶出来,走到场中。薛璄伤了腿上筋骨,为尽快恢复,一直保养得极为小心。
    看见窈娘,薛三郎一愣,不过马上恢复神色,冲宋微道:“妙之,舍妹年幼,行止冲动,抱歉。”
    宋微摇摇头,暗道此时不走,更待何时。立即纵身上马,一伸手把窈娘扯上马背,搂在身前。但见他胯下骑骏马,怀中抱美人,洒然长笑:“三公子,多谢了!”
    再不多言,拍屁股就走。得哒驮了个大美女,无比得瑟,几扭几拐钻出人群,上了人少的侧面街巷,跑了。
    薛璄傻傻望着宋微背影,只觉怎么就那么潇洒那么风流那么动心那么勾人……娘的,怎么就那么跑了!
    薛小姐向来被家人宠着,万没料到兄长会胳膊肘朝外拐,气得拍马就要追。薛璄吆喝下人拦住,被宠坏的大小姐愈发上了脾气,甩着鞭子兜头抽去。薛三郎勃然大怒,指挥手下把小姐带回家。一时成了兄妹大战,围观群众哄然叫好。
    窈娘跟宋微,一个旧爱,一个新欢,这俩如何凑到一块,薛三公子还没想明白,但眼下看牢妹妹更要紧,否则薛家的脸都要丢尽了。
    ☆、第〇四九章:自是天高皇帝远,由来名盛是非多
    宋微带着窈娘兜个圈,从西头上了蕃舶街,勒马停在云堂门口。伙计认得是他,又见窈娘姿容不俗,一面打趣招呼,一面周到殷勤地迎进去。
    若非为了完成受人委托的任务,窈娘不见得会亲自跑到西市来采购。差仆婢跑一趟,或者在城东分号就近购买,方便得多。不过已经来了,发现此地货品琳琅缤纷,大开眼界之余,暗叹不虚此行。
    西域香料贵似珠宝,宋微直接拍根金条在柜台上。那伙计知道宋小郎发达了,却没想到发达成这般,短暂的惊诧过后,态度愈加殷勤。窈娘羞涩推辞,宋微豪爽道:“千金难买我高兴。我知你不把这点物事放在眼里,不过是图个自己高兴。一点心意,别嫌弃才好。”窈娘冲他风情万种地笑,看瞎了伙计的眼,最后林林总总买了一堆。因为婢女小厮都被丢在东牌坊,宋微自觉充当跟班,将各色锦盒拎在手里。
    随后二人共乘一骑,慢悠悠溜达。遇见窈娘有兴趣的店铺,宋微便陪着进去细看。他是土生土长的土著,当起导购来自然游刃有余。窈娘存心卖他面子,人前亲昵有度,令宋微极其长脸。逛得个把时辰,不觉从市场转到蕃坊。女人的通病不论什么时代都差不多,窈娘对那些藏在深巷门墙里的小店非常感兴趣,淘货淘得不亦乐乎。
    逛累了,又有些饿。宋微道:“窈娘若是不嫌弃,前边一家胡饼店的汤饽饽和烤胡饼,颇有特色。”
    窈娘欣然应允,宋微领着人直奔撒记胡饼摊,伺候美女坐定,才跟撒婆婆和撒小妹打招呼。
    撒小妹呆呆望着他,被撒婆婆一声呼喊唤醒,扭头进屋,直到他们告辞离开,再没有出来过。
    宋微恍若毫无所觉,只顾跟撒婆婆交代吃什么,等食物端上桌,一样样品评解释,与窈娘有说有笑。所谓汤饽饽,即羊肉馅儿的大馄饨,面上洒了碧绿的香荽,点着清亮的芝麻油。馅料鲜美,汤汁清爽,那香荽更是蕃坊小吃独有的配料。至于烤胡饼,则酥脆可口,回味甘甜,比别处更多一种滋味。窈娘也不是没吃过大户人家宴席上的胡食,相较之下,倒是这蕃坊街巷小摊更胜一筹。
    给钱的时候,撒婆婆看了宋微一眼,欲言又止。不等他离开,就撇下客人进屋,安慰哭得稀里哗啦的孙女儿去了。
    宋微牵着马,窈娘婷婷袅袅走在他身旁。走出好一段,才幽幽道:“宋郎好狠的心,那姑娘真可怜。”
    宋微苦笑一声:“窈娘莫要讥讽我了。自家人知自家事,我是个定不下来的浮浪性子,别耽误了人家好女儿。”
    这是他真心话。撒小妹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年纪,他不能再对女孩子火辣辣的目光视而不见。娶一个娇俏可人的邻家小妹,生孩子过日子,听起来很美好。然而宋微知道,自己做不到。从前就很难做到,如今更做不到了……
    窈娘娇嗔道:“如此看来,宋郎不是狠心,是偏心才对。人家好女儿不能耽误,偏来耽误窈娘。”
    宋微哈哈大笑:“有幸误得窈娘锦瑟华年,那可真是三生有幸!”
    如此打情骂俏,一个自认烟花美人,一个甘当风尘浪子,不觉惺惺相惜,倒生出些嫖客女支女之外的情谊来。
    宋微把窈娘送回东牌坊,几个仆婢不敢远走,仍等在附近。二人依依惜别,窈娘邀请宋微下回去香闺听曲。彼此心知肚明,这关系就算正式建立起来了。
    接下来宋微的时间精力,主要放在练习击鞠,准备比赛上。奈何薛四小姐不肯死心,隔几天便跑到蕃坊来缠上一回,欺负她哥腿脚不便,兄妹俩在蕃舶街你追我赶,鸡飞狗跳。薛三郎冷艳高贵形象,因为妹妹拖后腿,毁于一旦。自从有了上回东牌坊的热闹,宋微本来就挺有名,这下更是出尽了风头。任谁都知道宋小郎一身桃花债,各种羡慕嫉妒恨。
    他要躲薛小姐,最好的去处莫过于丽情楼。所谓手中有粮心中不慌,宋微有钱了,又有窈娘存心放水,西都顶级青楼逛起来便没什么压力。这地方薛四小姐跟不进来,薛三郎却大可来得,结果一来二去,变成薛三公子和宋小郎一块儿逛青楼。
    这个年代,男人之间从广泛意义上的好基友发展成好火包友,再从好火包友发展成狭隘意义上的好基友,司空见惯。薛璄打的就是这个主意,先跟宋微混熟了再说。虽然对于窈娘移情别恋略有微词,但丽情楼适时推出了几个新人,其中一个颇对薛公子的胃口,作为过渡时期权宜之计,临时上着。
    翁寰单独找宋微问过一回跟薛家兄妹交往的事。听罢前因后果,见宋微态度明朗,说得合情合理,哈哈一笑,再不多问。下回在丽情楼撞见他和薛璄,还主动打招呼。原本翁寰最讨厌薛三那副二五八万的拽样,自从知道他被人打成猪头,又因为伤了腿,重阳节没法上场比赛,连击鞠队也被妹妹趁虚而入硬抢了去,幸灾乐祸许久,恨意居然渐渐淡了。薛璄一开始就想着与宋微暗地交往,因为不争气的妹妹搞得人尽皆知,一直担心翁寰找碴,比宋微还心虚。这时迎面撞见,没料到翁十九会跟自己打招呼,一愣之后,也就回应过去。也不知怎么回事,最后两拨人变成一拨人,叫嚣呼嚷,同桌喝起了花酒。
    本来就没什么深仇大恨,男人的交情,要么打出来,要么喝出来,快得很。两顿花酒喝过,都成了狐朋狗友。
    这一日训练完,翁寰道是最近大伙儿辛苦,明日旬休,今晚他请客,去丽情楼喝酒。一行人前呼后拥来到洒金街。几个成家的击鞠手坐不多久,都申请回去陪老人孩子。翁寰嫌冷清,让人去叫常往来的朋友,又特地差仆役往薛府请三公子。薛璄听得宋微在场,岂有不来之理,没半个时辰就到了,翁公子包下前院二楼中厅最豪华的房间,由当红名妓窈娘、秋娘及薛三公子新结的相好作陪,一帮子喝酒聊天。
    说罢酒色玩乐之类,因在座好几位贵族公子,话题不由得扯到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宫上。
    翁家大公子本是三品郡守,地方大员,最近刚重新调入中央,故而京里的消息翁府来得十分灵通。而薛长史则正在设法打通关节,想叫儿子进京考个武举。薛大人觉得自家儿子年轻有为,西都虽好,毕竟方寸之地,前途有限,于是对京城动向也更加关注。他的消息,多数来自西都府尹。
    薛璄对进京考武举这事儿颇为犹豫。一方面舍不得眼下的自在生活,另一方面,又抵不住对广阔天地的向往。见翁寰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,出于独纠结不若众纠结的心理,貌似关切实为阴险地问:“翁贤弟来年及冠,也该准备科举了吧?不知是在西都参考,还是去京城参考?”
    各级公学,不论中央太学,还是县乡府学,都只招收二十岁以下的学生。等翁公子满了二十,就不可能还在学校里混日子了。
    翁寰果然被问得一顿,神色立时有些尴尬。贵族子弟到了这个年纪,无不面临人生规划的问题。随着年岁增长,不思进取的压力越来越大,比起宋微这样的平民后代,其实更难做人。
    翁寰打个哈哈,忽地将几个伺候的闲杂之人挥出去,压低嗓音,一脸神秘:“科什么举啊,我听说……我信得过各位,可别往外乱说啊。听说皇上龙体欠安,不知道熬不熬得过这个冬。明年会不会按时开科举,还没准呢!”
    众人纷纷表示震惊。倒是薛璄听罢,接过话头:“我也听说皇上龙体抱恙,确实有些日子了。不过只要等太子登基,最多不过是往后延迟,总不至于误了科举。”
    当今太子,也是皇帝嫡长子。弱冠成年就被立为太子,已经十几年了。朝野间没听说他有什么大的建树,同理也似乎没什么大过失。多年来表现平平,存在感并不强,但始终顽强地存在着。大概正因为如此,众人似乎都默认了,皇帝驾崩之后,自然该太子登基。
    翁寰听了薛璄这话,撇嘴道:“诸位难道不知道,我咸锡朝的太子,哪是那么容易登基的?”
    翁公子此话自有因由,不是秘密,在座几个贵族出身的都清楚。
    原来当日高祖立国,雄才大略高瞻远瞩,非常认同盛衰兴亡,起于天命,终于人事的道理。为激励皇室后裔努力上进,保宋氏江山长治久安,高祖与他的忠心臂膀们共同商议了一个方略:在确保继承人乃皇室嫡系血脉的前提下,每一任太子登基,须得到三公五侯八位开国功臣世家当家人的认可。只要三公中的两位,五侯中的三位,对太子人选无异议,则八大世家宣誓效忠,新皇重新封赐金印玉册,结成新一轮君臣誓约,君主臣辅,共治天下。
    听众中有脑子快嘴也快的,立即道:“你这意思,太子至今也没得到八大世家中五家的支持?这也太……”
    太什么?太窝囊太无能了。
    咸锡朝的言禁远没有后世那般苛酷,皇家八卦,乃是阳春白雪、下里巴人的共同爱好。翁寰一面故作神秘,一面大放厥词,哧笑道:“十个人里有九个喜新厌旧,太子在那个位子上蹲了十几年,他自己没待腻,不定看的人都看腻了呢?”
    大家想起最近几年声名鹊起的三皇子隶王爷,在朝里兼着实权职务,很是做了几件大事。与脾气温和却平庸无为的太子比起来,确实能干太多。皇帝跟几个世家要喜新厌旧,也在情理之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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